藩国你发现雾里有一对饥饿的眼睛

你发现雾里有一对饥饿的眼睛，说不出有多少力量，只是闪一闪，你就丧失理智。这还需要解释吗？否则——为什么要把台灯扭熄？你不一定喜欢黑暗，但你甘愿迷失在黑森林中。因为黑是罪恶的保护色。

著名作家刘以鬯

设想是一个无月无星的黑夜。

寂寞仍在无灯的小巷徜徉，一个陌生女子向你借火，燃上烟，嫣然一笑，转身走进小宅，故意将门轻轻一带，虚掩着，门在风中一开一闭。

你会放弃这意外的引诱？你会辨认这是编造出来的情节？

“这样胆小，何必在黑暗处寻找刺激？”你问自但分类站不是靠广告联盟己。

于是推门而入，蹑手蹑足，像小偷。也许是某种冲动，也许是某种荒唐的希冀，你像冒险家一般发现了童话里的梦境，大堆宝藏，闪烁熠耀，令你不胜惊异，不胜欢喜。

这是一间精致的卧室，精致得使你不想离开。

窗幔半掩，在微风中飘荡。墙上挂上一幅画：《裸妇》——赝品。小灯昏黄。昏黄的小灯照着一张床，床上躺着——一条蛇。

你有点畏葸，不敢正视那滑腻与丰腴。于是你想到了两个问题：“伊甸园的两个人怎会抵受不了蛇的引诱？”“毒苹果的滋味到底是甜是咸？”这时候，你一定会羡慕飞蛾的勇气。于是心里痒得像蚂蚁在爬，必须追逐新鲜。

“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？”

（低能的说谎者，蛇想。）

你无法掩蔽自己的低能，唯有坦白承认：

“实在是抵受不了美丽的引诱。”

“情感和理智进入交战状态？”

“很难解释。”

“世界上很多不能解释的事物，人为什么要穿衣服，鱼为什么不能讲话，地球为什么不是方的，太韩国产业联合会(the Federation of KoreanIndustries)日前公布的数据显示阳为什么不从西边出来？诸如此类，很多很多。”

“这样的说法近似狡辩。”

“你希望得到更具体的解答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么，让我举一个例给你看，譬如……”

譬如夜已深了，樱桃小嘴朝你的脸上喷个烟圈，淡淡地散开，散开……像雾，你发现雾里有一对饥饿的眼睛，说不出有多少力量，只是闪一闪，你就丧失理智。这还需要解释吗？否则——为什么要把台灯扭熄？你不一定喜欢黑暗，但你甘愿迷失在黑森林中。因为黑是罪恶的保护色。

于是一个怀疑者不再追寻解答，这一夜的事情只是替将来制造一些荒唐的回忆。草率的开始，糊涂的结束；虽是逢场作戏也不应如此。你也许想表示你的歉意，一件礼物或一些数目不大也不少的钱。可是这小故事总该有个意外的结局，所以那陌生女人醒来了，天还没有亮，黑黝黝的，一切显得十分安详。她愉快地起床，用涂着指甲油的脚尖去搜索拖鞋。一对粉红色的，绣着花。然后伸伸懒腰，然后打个呵欠，然后打开手袋，然后取出一叠钞票丢在你枕边，然后对你说：“可以走了，这是你的。”你一定大感诧异，目瞪口呆，没有勇气接受。她就问你：“这难道需要解释吗？”你略显踌躇，终于听到了她的解释：“当一个女人穷困的时候，可以卖；那么当她有钱时，为什么不能买？”

你是悲哀了，认定这是侮辱。匆匆穿上衣，话都不说，走了。走到街上，设想你是一家银行的小职员，先回家去洗澡，吃东西，然后返工。你已无心于12 45，只怨美好的喜剧岂可有个悲剧的结束。你神志恍惚，却被经理传了进去。经理说你工作勤奋：“给你一份年终奖金，快到出纳处去领。”你吃了一惊，神不守舍地走到出纳处，抬头一看，发现那条“蛇”正从里边婀婀娜娜地走出来。

因此你有了一个谜。

问出纳员，才知道：“她是经理的小老婆，上星期刚认识。”

设若你遇到这样的事情，你还需要什么解释吗？朋友，不必多疑，实事往往会比虚构的小说更奇特，何况，这不过是假设。

一九六〇年十二月改作

原载一九六一年一月一日《女人世界》创刊号

（：王怡婷）